艾青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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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大堰河——我的保姆》(节选)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她是童养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儿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 大堰河的儿子。 大堰河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 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的, 大堰河啊,我的保姆。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 你的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 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风, 像一个太悲哀了的老妇, 紧紧地跟随着 伸出寒冷的指爪 拉扯着行人的衣襟, 用着像土地一样古老的话 一刻也不停地絮聒着…… 那从林间出现的, 赶着马车的 你中国的农夫, 戴着皮帽, 冒着大雪 你要到哪儿去呢? 告诉你 我也是农人的后裔—— 由于你们的 刻满了痛苦的皱纹的脸 我能如此深深地 知道了 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的 岁月的艰辛。

《向太阳》(节选)

太阳, 从远古的墓茔 从黑暗的年代 从人类死亡之流的那边 震惊沉睡的山脉 若火轮飞旋于沙丘之上 太阳向我滚来…… 它以难遮掩的光芒 使生命呼吸 使高树繁枝向它舞蹈 使河流带着狂歌奔向它去 当它来时,我听见 冬蛰的虫蛹转动于地下 群众在旷场上高声说话 城市从远方 用电力与钢铁召唤它 于是我的心胸 被火焰之手撕开 陈腐的灵魂 搁弃在河畔 我乃有对于人类再生之确信

《火把》(节选)

一个说: “我们的日子过够了! 我们要把它改变, 我们要把它改变!” 另一个说: “我们的日子过够了! 我们要把它改变, 我们要把它改变!” 于是在那些人中间 引起了一阵骚乱 接着是一片呼喊: “我们的日子过够了! 我们要把它改变, 我们要把它改变!” 于是火把更亮了 火光照着那些紧张的脸 火把更亮了 火光照着那些紧握的拳 于是队伍更壮大了 从四面八方来的人 都加入到这队伍里面 于是火把的队伍 浩浩荡荡地前进了

《黎明的通知》

为了我的祈愿 诗人啊,你起来吧 而且请你告诉他们 说他们所等待的已经要来 说我已踏着露水而来 已借着最后一颗星的照引而来 我从东方来 从汹涌着波涛的海上来 我将带光明给世界 又将带温暖给人类 借你正直人的嘴 请带去我的消息 通知眼睛被渴望所灼痛的人类 和远方的沉浸在苦难里的城市和村庄 请他们来欢迎我 白日的先驱,光明的使者

《鱼化石》

动作多么活泼, 精力多么旺盛, 在浪花里跳跃, 在大海里浮沉; 不幸遇到火山爆发, 也可能是地震, 你失去了自由, 被埋进了灰尘; 过了多少亿年, 地质勘察队员, 在岩层里发现你, 依然栩栩如生。 但你是沉默的, 连叹息也没有, 鳞和鳍都完整, 却不能动弹; 你绝对的静止, 对外界毫无反应, 看不见天和水, 听不见浪花的声音。 凝视着一片化石, 傻瓜也得到教训: 离开了运动, 就没有生命。 活着就要斗争, 在斗争中前进, 当死亡没有来临, 把能量发挥干净。

《镜子》

仅只是一个平面 却又是深不可测 它最爱真实 决不隐瞒缺点 它忠于寻找它的人 谁都能从它发现自己 或是醉后酡颜 或是鬓如霜雪 有人喜欢它 因为自己美 有人躲避它 因为它直率 甚至会有人 恨不得把它打碎

《煤的对话》

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万年的深山里 我住在万年的岩石里 你的年纪—— 我的年纪比山的更大 比岩石的更大 你从什么时候沉默的? 从恐龙统治了森林的年代 从地壳第一次震动的年代 你已死在过深的怨愤里了么? 死?不,不,我还活着—— 请给我以火,给我以火!

《春》

春天了 龙华的桃花开了 在那些夜间开了 在那些血斑点点的夜间 那些夜是没有星光的 那些夜是刮着风的 那些夜听着寡妇的咽泣 而这古老的土地呀 随时都像一只饥渴的野兽 舐吮着年轻人的血液 顽强的人之子的血液 于是经过了悠长的冬日 经过了冰雪的季节 经过了无限困乏的期待 这些血迹,斑斑的血迹 在神话般的夜里 在东方的深黑的夜里 爆开了无数的蓓蕾 点缀得江南处处是春了 人问:春从何处来? 我说:来自郊外的墓窟。

《启明星》

属于你的是 光明与黑暗交替 黑夜逃遁 白日追踪而至的时刻 群星已经退隐 你依然站在那儿 期待着太阳上升 被最初的晨光照射 投身在光明的行列 直到谁也不再看见你

《盼望》

一个海员说, 他最喜欢的是起锚所激起的 那一片洁白的浪花…… 一个海员说, 最使他高兴的是抛锚所发出的 那一阵铁链的喧哗…… 一个盼望出发 一个盼望到达

《给太阳》

早晨,我从睡眠中醒来, 看见你的光辉就高兴; ——虽然昨夜我还是困倦, 而且被无数的恶梦纠缠。 你新鲜、温柔、明洁的光辉, 照在我久未打开的窗上, 把窗纸敷上浅黄如花粉的颜色, 嵌在浅蓝而整齐的格影里, 我心里充满感激,从床上起来, 打开已关了一个冬季的窗门, 让你把全金丝织的明丽的台巾, 铺展在我临窗的桌子上。 于是,我惊喜看见你: 这样的真实,不容许怀疑, 你站立在对面的山巅, 而且笑得那么明朗。 我用力睁开眼睛看你, 渴望能捕捉你的形象, 多么强烈,多么恍惚,多么庄严! 你使我想起海边的灯塔, 你使我想起夏夜的繁星, 你使我想起喷发成熟的油田, 你使我想起传说中的飞仙, 你使我想起美丽的少女, 你使我想起胜利的旗帜, 在晴空飘扬, 因为你是人类的灯啊, 用高举着的火把, 扫除绝望之阴影!

《手推车》

在黄河流过的地域 在无数的枯干了的河底 手推车 以唯一的轮子 发出使阴暗的天穹痉挛的尖音 穿过寒冷与静寂 从这一个山脚 到那一个山脚 彻响着 北国人民的悲哀 在冰雪凝冻的日子 在贫穷的小村与小村之间 手推车 以单独的轮子 刻画在灰黄土层上的深深的辙迹 穿过广阔与荒漠 从这一条路 到那一条路 交织着 北国人民的悲哀

《生命》

有时 我伸出一只赤裸的臂 平放在壁上 让一片白垩的颜色 衬出那赭黄的健康 青色的河流鼓动在土地里 蓝色的静脉鼓动在我的臂膀里 五个手指 是五支新鲜的红色 里面旋流着 土地耕植者的血液 当我伸出我的手 把一条鱼从水里捉起的时候 鱼在手下挣扎的形象 会使我的手指颤动 鱼又从我的手指间滑走 水溅在我的脸上 象一些泪 当我捉住一只小鸟 小鸟在我的掌中颤抖 羽毛在我的掌心里动 象一些树叶在秋风里 当我的手感觉到鸟的心脏跳动的时候 我忍不住要流泪 对于生命 没有比手更接近的了 手是思想的一部分 是力量的一部分 是属于自然的 一部分 生命是自然给人类 去雕琢的宝石

《时代》

我站立在低矮的屋檐下 出神地望着蛮野的山岗 和高远空阔的天空, 很久很久心里像感受了什么奇迹, 我看见一个闪光的东西 它像太阳一样鼓舞我的心, 在天边带着沉重的轰响, 带着暴风雨似的狂啸, 隆隆滚辗而来…… 我向它神往而又欢呼! 当我听见从阴云压着的雪山的那面 传来了不平的道路上巨轮颠簸的轧响 像那些奔赴婚扎的新郎 ——纵然我知道由它所带给我的 并不是节日的狂欢 和什么杂耍场上的哄笑 却是比一千个屠场更残酷的景象, 而我却依然奔向它 带着一个生命所能发挥的热情。 我不是弱者—— 我不会沾沾自喜, 我不是自己能安慰或欺骗自己的人 我不满足那世界曾经给过我的 ——无论是荣誉,无论是耻辱 也无论是阴沉沉的注视和黑夜似的仇恨 以及人们的目光因它而闪耀的幸福 我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感到空虚 给我生活的世界 我永远伸张着两臂 我要求攀登高山 我要求横跨大海 我要迎接更高的赞扬,更大的毁谤 更不可解的怨,和更致命的打击—— 都为了我想从时间的深沟里升腾起来…… 没有了个人的痛苦会比我更甚的—— 我忠实于时代,献身于时代,而我却沉默着 不甘心地,像一个被俘虏的囚徒 在押送到刑场之前沉默着 我沉默着,为了没有足够响亮的语言 像初夏的雷霆滚过阴云密布的天空 舒发我的激情于我的狂暴的呼喊 奉献给那使我如此兴奋如此惊喜的东西 我爱它胜过我曾经爱过的一切 为了它的到来,我愿意交付出我的生命 交付给它从我的内体直到我的灵魂 我在它的前面显得如此卑檄 甚至想仰卧在地面上 让它的脚像马蹄一样踩过我的胸膛

《礁石》

一个浪,一个浪 无休止地扑过来 每一个浪都在它脚下 被打成碎沫、散开…… 它的脸上和身上 像刀砍过的一样 但它依然站在那里 含着微笑,看着海洋……

《无题》

雪落在那些年的村庄 雪落在那些年的田野 雪落在那些年的河流 雪落在那些年的屋顶 雪落在那些年的梦里 雪落在那些年的哭声里 雪落在那些年的记忆里 雪落在那些年的思念里 雪落在那些年的诗里 雪落在那些年的画里 雪落在那些年的歌里 雪落在那些年的泪里 雪落在那些年的一切里 雪落在那些年的每一个角落 雪落在那些年的每一个瞬间 雪落在那些年的每一个生命里